2012年9月20日星期四

我是誰 (2)?──向外走,向內走


2012911
 
            我是誰? 我從6歳開始,便問自己這個問題。
當年我發了一個我認為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夢。在夢裡,我看見四個我:成為媽媽的我,小孩子的我,旁觀者的我,和從來沒有出現在夢境的畫面里,只存在於夢境幕後,遺失了的我。夢在出發尋找那個遺失了的我的時候結束。小時候,我認為這是一個神性的問題,需要一個高深的回應。既然是高深,當時的我當然不知所然。
進入學習階段以後,這個問題便拋諸腦後。直到1516歳的時候,我想起這個夢,“我是誰”又成為了我生命中的軸。我決定向外走,多接觸不同事物。我轉去了一間國際學校,參加了很多課外活動,擔任了一些領導的角色,上了大學,上莊,當交換生,再留學,多認識來自全世界的朋友……我的確對自己增加了認識。但我還是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工作以後,這個問題再一次拋諸腦後,直到我開始思考轉行為止。4年前,當我清晰自己前路的時候,我自以為已經找到我的答案。後來才發現,這4年中,我問這個問題的次數有增無減。
最近有一次和中學同學聚會時,我說起我在實習其間,遇到不少少年人在問“我是誰”。一位從外地回來的朋友說,她到現在還在問這個問題。她的回應使我愕然,愕然得不懂怎麼回應她。我愕然,因為她是我所有朋友中,我覺得最清楚自己人生要甚麼,自己要走甚麼路,最自由,做一般人不會做的事的其中一個。我暗地裡稱呼她做“神奇女俠”。從中六到現在,我都很欣賞她。原來神奇女俠和我一樣,依然不清楚“我是誰”。
我在年初參加了一個為期兩年的退修/靈修課程。我到今年才發現“我是誰”不單是一個哲學問題,還是一個人生問題,更是一個“最大的”神學問題(根據某牧者)。在最近的一次的退修默觀中,我發現這不是一個向外走,而是向內走的過程。這也是一個我窮一生也不會有完整答案的問題。
在靜觀中,我發現自己的人生是在宇宙的永恆里,一塊永遠也拼不完的藍圖。在過去30多年里,有些拼塊是上帝拋下,我難以消化,在掌心里翻滾多年,才能夠把它們放在那塊拼圖上;有些是我很努力,很刻意去尋找,奮力把它們拼進去的;又有些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我至今還不知道怎樣處置它們。盡我一生,最多只能夠拼多一些,明白我是誰多一些,又明白上帝是誰多一些。
我覺得我已經想通,因為我已經不需要刻意去找答案。我可以接納上帝拋下的,也可以容許自己去尋找,更可以等待未知的的出現。

當自己能確實面對自己不能確實的事實時,心中竟然有了一份很確實的感覺。繼續走,在朦朧中不迷失,在確實中容讓自己不知道。

2012年9月13日星期四

“急便便”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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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1

看完麥兜噹噹伴我心, 我和老公說我很感動。整個戲院不到20個人,我笑得最放,哭得最響。老公問我感動甚麼?我說我為了人生命中依然存留的感動而感動。老公一聲嗤笑,不知道我在說甚麼。我繼續說,是“急便便”的感覺。你一定要自己看麥兜。
麥兜小時候,一聽見華仔的歌聲便急便便。麥太太帶他看醫生。醫生說,這不是急便便,是感動;是心理面有些東西竄來竄去。
春田花花幼稚園面臨倒閉,校長打算搞合唱團籌款。麥太太反對麥兜拋頭露面,麥兜以他豬玀般的歌聲,“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感動他媽媽。
後來,合唱團有了名氣。有一次華仔搞演唱會,想邀請小朋友伴唱,春田花花合唱團去試音,居然發現華仔做他們的評判。 一首“你的扣肉”令華仔急便便,眼淚直流。 醫生說,這不是急便便,是感動;是心理面有些東西竄來竄去。 華仔發現他那唱歌唱得麻木了的心,從新活躍。華仔開演唱會的當晚,全場觀眾都被“你的扣肉”打動了,眼淚直流。 這些感動源自一位熱愛音樂,付出生命和熱忱的校長。看似語無倫次的一首歌,確把生命的緊扣表露無遺:梅菜扣肉,缺一不可。

“風吹柳絮 茫茫難聚 隨著風吹 
飄來飄去 我若能夠共你停下去
我願似一塊扣肉…我願似一塊扣肉
我願似一塊扣肉 扣住你梅菜扣住你手 

啦啦啦~愛似是飛花飄絮
願能緊扣伴你共度餘生 愛你是一生一世
願能跟你共扣着度余生 

啊啊啊~似一塊扣肉
我願似一塊扣肉 我願似一塊扣肉
我願似一塊扣肉 扣住你梅菜扣住你手
我願似一塊扣肉 我願似一塊扣肉
我是你一塊扣肉 你是我梅菜扣住你手

啦啦啦……
啊啊啊~似一塊扣肉 似一塊扣肉 似一塊扣肉”
 
 
人大了,生活越來越忙,變得例行公事,生命中很容易失去了那種急便便的感覺。我一直很珍惜生命里的感動。我不停地在找感動,也很容易被感動。因為我相信生命的成長、轉化和意義是在情感、而非理智的層面發生的。我可以為了一個朋友從菲律賓帶給我的芒果而感動。感動的不只是朋友的心思,充滿地道色彩的包裝,還有那個超級美味、和香港的菲律賓芒果不一樣的菲律賓芒果。這是我吃過最最最好吃的菲律賓芒果。
老公說我講話誇張,不可信。在我口里,他總是聽到“這是 全香港最最最最最 好吃的……”,“只是全世界最最最最最好看的……”,“最最最最最感動的……”。他問我 ,如果每天都有一個最的話 ,到底甚麼是最呢?我眨眨眼說,每天都有新驚喜,讓我心花怒放,不好嗎?當我說“最最最最最”的時候,我可是真心相信那個最的,因為我被打動。瘋癲一下,也不是很好嗎? 看完麥兜,小朋友和大朋友可能都記得“車車車車車這首歌”,我回家也唱了一個晚上,在我老公面前學麥兜,跳了“車車車車車”舞。
戲中的旁白有一句話,“這個世界有時候硬邦邦的,有時候軟塌塌的。當我们開心、傷心,當我们希望、失望,我们慶幸心里總唱着一首歌,讓硬邦邦的世界不至硬進心里,讓軟弱的心不至倒塌不起”。我的感動是我心理面的那首歌。 有朋友問我,我blog的題材來自哪裡? 我說,都是來自生活中的感動。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感動,可能我的大限已至。

2012年9月6日星期四

國民身份的混淆和認同



201296
(以下內容,部份節錄自去年修讀-Cultural and Individual Diversity課程時的反思。)
             我直到23歳在英國留學的那一年,才能夠肯定自己的國民身份是中國人,不是香港人,或是香港──中國人。我9歳以前一直在杭州接受現在所謂的“洗腦”教育。但是,由於我家庭背景的關係,我覺得我沒有被洗過腦。我的中國教育留給我的是中國人身份認同的混淆。我9歳以後的香港教育也沒有幫我解開心結,因為當年的香港教育沒有家國概念。
我依然記得小時候唱過的“紅歌”,甚麼“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幼兒園老師每當講起“偉大的共產黨”,“我們敬愛的毛主席”和“現代中國”時的那份的趾高氣揚,大氣凜然;小學老師帶我們看“紅戲”時我的疑惑,為甚麼每一部片的結尾,都有一個打不死的解放軍,拼盡最後一口氣,把一面迎風飄揚的五星旗插在一個山崗上,才倒下;小學老師帶我們看南京大屠殺的照片時,我的眼淚,那些恐怖的照片,至今還歷歷在目。
我也從幼稚園時就聽家人說起文革的荒誕(比如說是全城打麻雀,天上飛的那種),大躍進時餓死的人,經濟生產的大停頓,和父母兩家在文革時所受到的抄家、逼害和侮辱。
 就這樣,共產黨,新中國、文革,你叫一個年幼的我怎樣搞得清楚?怎麼綜合?我只知道,我的舅舅為了避開共產黨要逃離中國,在西班牙做非法移民,逃離黨等於逃離中國;文革以後,我們只拿回祖屋的十分之一,剩下的要被逼賤賣給政府; 我有親人坐文字獄,因為他姐姐的一句話,被判終生監禁;再加上是知識份子、醫生、基督徒,被打為頑固的極左派,肯定是無期徒刑;被流放新疆的阿姨;跪玻璃的外婆;去拾牛糞和每天都要寫悔過書的媽媽;病死的外公。沒有經歷過文革的人,很難從歷史書中去體驗。我雖然沒有親身經歷,家人的故事讓我如歷其景。
1987年,小學4年級,我來了香港。1989年,六四民運。對這個黨的最後盼望,如果還有一點的話,都幻滅了。對我來講,這是國殤,是中國知識份子的悲哀。家仇國恨,自此,我開始崇洋。我中學同學一直不明白我為甚麼只聽英文歌,整天想出國留學,嫁鬼佬,中6時轉去國際學校。我大學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畢業後會在香港/中國工作。如果你們現在看見我的分享,該明白了吧!認識我的人大都知道,我因為一場意外,結果還是留在香港讀大學。
大學畢業以後,為了滿足我的留學慾望,我去了劍橋讀法律碩士。那一年,我經歷了很大的衝擊。我選擇了一間最國際化的college住宿,認識了很多來自不同國家的朋友。 認識新朋友,當然有一套開場白。

新朋友甲:你從哪裡來的?
我:香港(我不加思索地回答)。
新朋友甲:那麼你是中國人嗎?
我:我是香港人。
新朋友甲:香港不是回歸中國了嗎?
(我有一點語塞,覺得自己回答得很奇怪)

新朋友乙:你是甚麼地方人?
我:香港人。
新朋友乙:到底是香港人還是中國人?
我:香港-中國人(Hong Kong Chinese, 我這一次以為自己講得很清楚了。)
新朋友乙:有甚麼分別,中國人和香港中國人,不都是中國人嗎?
(我有一點混亂了,盤算着以後怎麼回應。而我又是誰?)

新朋友丙:你是中國人嗎?
我:不,我是香港中國人(Hong Kong Chinese)。香港是特別行政區(我特別強調)。
新朋友丙:中國有幾個特別行政區呢?
我:兩個。根據基本法,香港行政、司法、立法獨立。香港回歸後50年不變。
新朋友丙:那麼,你是中國人嗎?50年以後又怎樣呢?
這些對白,我記憶猶新。
我把我的朋友們搞糊塗了。我慢慢發現,大家都不太會介紹自己是巴黎人、漢堡人、紐約人、胡志明市人或是雅典人。他們是法國人、德國人、美國人、越南人和希臘人。而當地的香港學生,大都稱呼自己是香港人,也有人稱呼自己為香港中國人(Hong Kong Chinese)。直到現在,我身邊的很多朋友都說自己最多是香港中國人。難怪我當時的新朋友覺得我奇怪了。
慢慢地,我們開始談起國事。希臘的朋友告訴我希臘的教育制度,加入歐盟可能帶來的衝擊;德國朋友告訴我德國的司法制度,和他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的自省和重建;以色列的朋友告訴我他服兵役、保衛國家的點點滴滴,和自己的摯友戰死的悲哀;義大利的朋友給我上了義大利美術史的課; 法國的朋友告訴我他們怎樣享受生活,等等……他們每一個都問我香港回歸的歷史;每一次我都要從清朝的積弱、鴉片戰爭、中國簽下的不平等條約開始講(我當年的歷史很好,現在叫我講也講不出了),一直講道中英聯合聲明和1997回歸。他們也問我中國的改革開放和香港回歸前後,經濟、教育、民生和政治的改變。為了和他們保持有意義和深度的文化交流,很少看報紙和關心時事的我,竟然在英國每天上網看2份香港的報紙。這是我人生中唯一每天讀報的一年。
又慢慢地,我發現自己找到了一個身份。我發現我的朋友們在談論他們國家的時候,都好像自己是他們國家的代表,而我則很自然地成為了香港和中國的代表(因為我是少數的不和香港人,而和其它國籍人士聚集的香港人/香港-中國人)。在他們的言行舉止中,我看見了他們對於自己民族的驕傲和對於我的接納;我也開始羨慕他們那一份作為XXX人的榮耀。那分榮耀,不是基於他們的國家怎麼富強,而是他們能夠不卑不亢地把歷史和國家的興衰我分享。我也意識到自己有責任把國家的功過得失,名川大河不卑不亢地和他們分享。
再慢慢地,我發現自己內心有了轉化。我發現原來自己不認同的是共產黨的某些所作所為,而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中國人。我為中國某些傳統文化、歷史、發展而驕傲,也為某些歷史而悲哀。我為中國在鄧小平的領導下,改革開放以來的進步感到興奮,也為六四感到悲憤,更為發生在國內的天災人禍感到心痛。有一天,我突然有感動,和我那兩位要好的以色列朋友和希臘朋友說:“我為自己是中國人感到驕傲。”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為自己是中國人感到驕傲。我的驕傲迎來了朋友的掌聲。以色列朋友說:“難怪我這麼喜歡你這個朋友,因為我也為自己是以色列人感到驕傲。”我的希臘朋友深深地擁抱了我一下。我為我的中國人身份感到前所未有的釋放。我好像有了一份根的實在感。所以我最終還是和鬼老拍了拖以後,嫁了個中國人。
我相信我和我那些外國的朋友們都享受那分根的實在感。我不反對愛黨。但是愛黨的前提是愛里包含着責罰,正如父母愛子女一樣。因為有愛才有悲有恨。責罰是因為愛國家,想國家進步,並非因為黨國不分。我沒有政治智慧,也沒有那些所謂的獨立思考能力, 能從過去10年政府的所作所為,在不受任何人/新聞/集體情緒的影響下,自己獨立推論出現在所謂的陰謀。歷史總有被扭屈、避重就輕的一面。我只相信自己的主觀經歷和生命轉化過程,我的經歷是我的獨立思考,也是最不能被人奪去的。這是人最寶貴的自由意志。在這一次的反國民教育運動中,我仍舊在思索自己的角色。我去集會又好,穿黑色衣服又好,在臉書張貼文章又好,不代表我和和我做同一件事的人的立場一樣。
請不要轉發我的文章,免得被斷章取義。也不要like/dislike 我的分享,除非你能夠說出個個人理由。

2012年9月3日星期一

老公的支持


201293
老公一直很支持我轉行。而他支持我的理由也在不斷地進化和演變。
           我開始考慮轉行的時候,我們剛訂婚。他雖然明白不能發揮所長的困擾(因為他自己也轉過行),他對我還是持開放式態度、半信半疑的,怕我只有三分鐘熱度。不過他還是支持我進行自我探索。後來,他看見了我的認真。我又找生涯規劃教練幫忙,又去上不同的課程,又和相關的人士傾談,還參加了一個在新加坡的輔導研討會。他知道我不是鬧着玩的。雖然有一點內疚,我也硬着頭皮問他,如果一結婚,我便辭職,有沒有問題。他二話不說便點頭了。
我知道他支持我是單單出於愛惜我。 我老公不是一個對心理學有熱誠的人,也不是認同我的理念。 他只是單純地愛我。
在中大唸了一年的心理學conversion course,我竟然發現自己對香港的臨床心理學沒有興趣。我再一次內疚地問老公,如果我停學停工一年,做進一步的探索,可不可以。我們的財政會不會有問題。雖然他沒有講,我卻看得出他很擔心。他擔心的不是財政問題(雖然也有一點壓力),而是我會不會迷失了自己。當初這麼肯定要讀心理學,卻突然變得疑惑。會不會又是三分鐘熱度?但是,他還是點了頭,沒有特別多的話。在我極度迷失的一年中,他為我擋了可能來自外母的壓力;給了我極大的個人空間和時間,讓我再一次尋找自己。
一年後,我重新上路。有一次,有一個朋友有家庭問題,我打電話和她傾談了2個小時。隔了幾天,她老公遇見我老公,說她老婆和我講完電話以後,已經冷靜下來了,還說我幫了她很多。老公回家後對我說:“想不到你真的有一點用!厲害!”我很高興,這是老公第一次認可我的貢獻。還有一次,他邀請我去他公司進行企業培訓。完成後,他興奮地告訴我他的同事有多雀躍。其它組的同事還問他們有沒有我培訓的powerpoint。 我很高興。高興的是老公的認同。
現在的老公,依然很支持我。而他的支持,不單單是因為他愛惜我,還是因為他開始欣賞、認同我所讀的書,做的工作,投入的熱誠,寫的blog……我感到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