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家長教育課程的功課(輔導科),這次是節錄。
2010年10月
在上這個課程的時候,陳教授三番四次地說我們怎樣對待人,取決於我們看到的是甚麼。他的話使我很感動。如果我只是看見一個人的問題,而看不見那個躲藏,甚至是埋藏在問題後面的人的話,我只是在把那個人問題化,並沒有把他人性化,給他作為一個人應有的尊重和重視,更不用說是甚麼同理心了。更糟的是,如果我看到的只是一堆垃圾,我可能只是在做一個清道夫,把垃圾掃走,甚至是把它們拆毀。相反,如果我看見的是一個有無比價值的生命的話,我便會做生命的工作,去建立那一個生命。
我曾經住過兩次醫院的深切治療病房。第一次是在我九歲那年患了肺炎,入住瑪麗醫院的兒童深切治療病房。我的感覺很負面,因為我覺得自己好比一台壞了的機器, 對於自己一點也沒有自主權,只能任醫生在我身上做他們要做得,甚至是變成了一個個案研究的對象, 每天都有一個醫生帶著一堆學生在我身上做這個,做那個,早晚兩次,絲毫沒有理會我的感受,也沒有私隱。
第二次是在18歲那年遇溺、差點淹死以後,入住威爾斯親王醫院深切治療部的。那一次我因為傷勢嚴重加上昏迷,肉體上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管子, 也失去了自主能力,我在剛蘇醒的時候感到很悲哀,因為自己又壞掉了, 不論是肉體上還是情感上,我都覺得自己像魯迅筆下《孤獨者》中那一隻受了傷的狼,在黑夜里發出長長的悲號。但是,深切治療部的每一個醫護人員的悉心照料、笑容和鼓勵都使我這個曾經心臟停止過跳躍的人感覺自己還算是一個人,並不是一個孤獨者或只是一台壞了要修理的機器。就算是後來轉到普通病房後,大部分來幫助我的醫生都很熟悉我的故事,並告訴我,我的生命是一個奇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等等。我當然也得到了親朋戚友的人性對待。
人受了傷害以後,可能會隱藏、埋葬自己,為的是保護和痲痹自己,使自己不再受傷害。就算是遇到進一步的傷害,也可能只是啓動更加深嚴的防衛機制,來保住僅有的尊嚴和價值。但是,當人在真正脆弱、痛苦或絕望的時候,可能會變得很開放,甚麼防線都失守了,為的是要得到心靈上的安慰,來填補那個只能以愛來填補的、大和深得無法碰邊的大洞,並緊緊地抓住來幫助他的人。我當時想,就算有一隻野豬跑來安慰我,我也會緊緊地抱著牠大哭一頓的。但是,這樣做也是很冒險,因為也有人可能趁我脆弱的時候來攻擊和傷害我,使我跌入無底深淵,永不超生 。原來人的價值和尊嚴在人最軟弱、最脆弱的時候,是可以徹底攻破、踐蹋和傷害的。相反,人性的對待確能夠給軟弱的人盼望,悲哀的人安慰,傷痛的人醫治。使他們能夠面對自己的過去,走出傷痛,並看到自己和人性中美好、寶貴的價值。 同樣是醫生,對人的態度確不一樣;同樣是病人,待遇也不一樣。在輔導里,我想正是需要這種把人當成是人,珍惜他們的價值及認真對待他們的軟弱的態度。
我一直為了那一次的“不幸”經歷感恩,因為這件事是我人生的轉捩點,徹底改變了我對於人、上帝和苦難的看法。 很多苦難和傷痛是不能以常理去解釋、理解和辯論的,只能被愛擁抱和醫治。任何理性的解釋都可能會令傷者傷上加傷。不是每一人都那麼幸運,可以在生命里經歷“saving grace”。 在輔導過程中,我希望透過把人當成人,並給與她/他應有的對待,使他們能夠從新認識自己,勇敢面對過去,從而能夠得釋放,放下心裡纏繞着他們裹足不前的過去,活出他們配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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